长夏是读书和写书评的时候。读书可以随心所欲,写书评就不那么自如,因为你至少要有感想。一向忙于刨食,最不容易得的大概是闲暇,而读书的感想恰恰是在闲暇里产生的。假如没有了
在评论加缪的《日记》时,桑塔格说:“伟大的作家要么是丈夫,要么是情人。”有些作家有丈夫的正派品德,有些作家则只具有诱惑人的情人天赋:“在艺术中,正如在生活中,丈夫和情人不可或缺。”一个人被迫在两者之间作选择是件“天大的憾事”。艺术里的情人一如生活里的情人,“常常不得不位居其次”。苏珊・桑塔格认为现代文学的灵感来自“倒错”:“小说的家庭里充斥着发疯的情人、得意的强奸犯和被阉割的儿子――但罕有丈夫。丈夫感到内疚,全都想去当情人。”对于加缪的作品,桑塔格只欣赏他的“道德的美”,并不认为他具备一流思想家的素质。
苏珊・桑塔格的另一本批评文集《重点所在》(2004年5月上海译文版,陶洁等译)是献给诗人毕晓普的,读起来更让人感觉有文学的亲切,题目也起得随和得多,比如“诗人的散文”篇。桑塔格善于引述,引述的好处是省得自己声嘶力竭去表白。“如果没有俄罗斯的十九世纪……我便什么也不是”,这是加缪写给《日瓦格医生》的作者的;桑塔格自己的话则是:“改变我们灵魂的俄罗斯的十九世纪,是散文作家们的一项成就。”诗人就不这样看了。瓦莱里说:“散文之于诗歌,犹如走路之于跳舞”。布罗茨基认为诗人高于散文作家,因为诗人能为散文,而散文作家不能为诗。苏珊・桑塔格自己未尝不是这么看的。在“智慧工程”篇里,她说“散文是一种比较罗嗦的文体……在文学经典的二分法系统中,诗歌的地位一向高于散文。诗歌代表文学中最严肃、最能启迪心智、最富有激情和最令人渴慕的一个方面。”
苏珊・桑塔格是谁?美国女作家,文化理论研究方面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,谈后现代主义绕不开她。西方的女权主义研究者和文化分析专家请我们“审视她的形象”,端详书籍封面上她的照片,“以便在这个女人和她的作品之间建立联系”。苏珊・桑塔格自己也干过这事。她写评论本雅明的文章《在土星下》时,把本雅明年轻时和年老时的照片相对照,用富于感官性的心理投射来“回顾过去的人物形象”。《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》(POSTMODERNISM AND POPULAR CULTURE)的作者安吉拉・默克罗比说:“苏珊・桑塔格的形象和本雅明的形象一样都很富有知性”。这个形象没有耳环和特殊发式,与时尚不相关,并且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就形成了。黑白的照片传达了“梦想者的情调”,有女性力量,在随意中透着潇洒。黑头发、黑眼睛、橄榄色的皮肤,不施粉黛。据说桑塔格的短篇小说集《我,等等等等》的封面上也有她一张全身照:黑长裤、黑马球衫、牛仔靴,“斜坐在窗台上,手臂支靠在一摞书和文章上”。在别人看来有些严肃,在作家那里则心满意足:在家里穿着黑衣服与书为伴。作为美国人而兼作家和批评家,桑塔格却很少探讨“美国本土的艺术”,她时常把眼光放在欧洲。她的两本书《作为隐喻的疾病》和《论摄影》常被女权主义研究、文化研究以及媒体研究领域的学者引用。我在一位美国朋友送的另一本书《作家的书桌》里见过苏珊・桑塔格的另一张照片,这张照片也很能反映这位女作家的个性:留披肩发,穿随意的衬衫,面向拍摄的人或者看照片的人;一手执笔,一手伏案。长案子上堆满了书籍文稿,一架老式电话。给客人留的是一个长条板凳。背景是OLIVETI打字机广告宣传画,画上一列火车由打字机牵引。错了,我看成笔的东西其实是一支香烟。这个画面里传统与现代、高雅与通俗结合的让人无可挑剔,也透出当今文化研究的无孔不入。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读“BLONDIE乐队”唱片封面宣传画,的确感觉到那位金发女郎“娇喘吁吁地发出金属丝一般尖细的声音”另有一种“文化”魅力;她那“在电话机旁守候”的心情与桑塔格在电话机前的那份自信不可同日而语。